打探到丞相方嗣業即將西行，前來西陲境內體察民情，為了肖弧可以順利的投奔，郭春先行前往探查，而另一邊，踏著晨曦的微光，肖弧再一次潛入了他生長的青樓。

青樓是夜生活的場所，破曉之時，是這裏的人剛剛打烊休息的時候。青樓的走廊裏空無一人，夜裏酒肉脂粉的腥香還未散去，上次來的時候肖弧沒來得及去瑤音的房間，這一次，在他即將離開這片土地之前，他想再看看母親生前住的地方，順便帶走她留下的遺物。

他在走廊裏悄聲潛行，這時，卻聽旁邊廂房裏發出一聲女人的尖利的驚叫，肖弧側身貼在墻邊，偏過頭沿著門隙向屋裏窺探。

卻見裏面屋裏一個女人從床上爬了下來，捂著胸口發出一陣狼狽急促的喘息，似乎剛從噩夢中驚醒，而這個人，正是青樓的老鴇。

肖弧這才想起來，這間屋子，本就是老鴇的房間。

老鴇被噩夢嚇的不輕，冷汗直流，嘴裏顫抖的絮叨著“瑤音啊，你都走了三年了，求求你別纏著我了！“這時一陣陰風刮過，老鴇更加嚇得沒了魂，竹筒倒豆子般道”我知道你在乎你兒子，但是我……我也沒辦法啊！都是那個軍爺逼著我在你兒子面前演戲，刺激他去滅崔家滿門的啊！你想想我要是不答應，整個院子裏的人都活不了了！而且，而且你兒子他有你的庇佑，他福大命大現在還沒被抓到，我以後一定燒香祈求你兒子平安，你就放過吧啊。”

房門霍然被推開，肖弧沖入房中，拔出劍對準老鴇，厲聲道“什麽軍爺？母親的死你有什麽在欺騙我？到底是怎麽回事！”

“啊!”老鴇短喝一聲，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，她萬萬沒想到瑤音的兒子竟然會回來，這簡直比她剛才做的噩夢還要可怕。

“告訴我真相！”利劍嵌入頸部的皮肉，鮮血不斷滲出，那一雙如同被業火燃燒的憤怒的瞳眸使得老鴇確信，對方真的會殺了自己。

“我說……我說……”老鴇一動不敢動，坦白道“那個人個子不高，一個人就打翻了所有護衛，然後……他就告訴我不久之後瑤音的兒子會找上門，叫我不要慌張，讓我把崔家供出來，還教我用言語刺激你把你逼瘋才好…… 那個人雖然沒告訴我身份，但其實我記得他，幾年前他就來過，當時還問你和瑤音的情況，那是個姓郭的軍爺，好像是……鎮西候的手下。”

那一瞬間，肖弧仿佛覺得一道冰箭戳進了他的脊梁，整個身體在一瞬間寒徹透骨。

自己的行蹤，和進城的事，就只有郭春知道，為什麽，為什麽他要這麽做？自己滅了崔家滿門，對他有什麽好處？

不，郭春沒有理由這麽做。但是其他人有。

……是父親。

讓自己被怒火所吞噬，犯下不可挽回的罪行，就不得不投奔丞相去。父親的目的，就是要讓自己心甘情願的去做臥底。如此想來，三年來父親對自己的悉心培養，請來各路高手教授，甚至是……父親對自己的愛，恐怕都是為了這一天吧。

察覺真相的一瞬間，肖弧的眼眶裏溢滿淚水，止不住的如泉湧般滑落臉頰。肖弧從記事起到現在，從未流過眼淚，這是第一次，或許也是最後一次。

這是絕望的，仿佛哭盡他畢生苦難的淚水。然而緊接著，他又笑起來，在斷斷續續的，細微卻又淒厲的笑聲中，收起了劍，踉蹌著向外走。

此時此刻，天地之間，又剩他一人獨行。

幾日之後的一個清晨，天空中下起了細密的春雨，郊外的樹林裏，濃霧彌漫，站在林間小路中央，視線只能延伸丈餘的距離。肖弧一手提著劍， 一手緩緩向前伸了出去，看著雨滴啪嗒啪嗒的打在手上，他的雙眸暗淡無光，仿佛脫離了這個塵世。

這樣一個動作持續了很久，直到前方漸漸傳來一陣車馬行進的聲音，越來越近，在濃霧的遮擋下，肖弧什麽也看不見，便僅用耳朵判斷對方的距離，片刻後，肖弧認準時機，拔出劍奔入前方的迷霧。

迷霧後面的情況很快顯露出來，那是一個打造的十分高貴的穹頂馬車，裏面坐著一個中年男人，男人身邊，有一名貼身的護衛，而馬車的下面，還有近十名護衛隨車而行。

肖弧的突然闖入讓本來平緩行駛的車隊瞬間剎停。

“有刺客！”隨著一聲疾喝，眾護衛立即進入劍拔弩張之態，一半的人守在原地，另一半的人舉劍朝肖弧攻來。

因為剛才提前助跑，此時肖弧有著極快的基礎速度，直接飛奔到馬車前奮力一躍，竟直接跳上了馬頭，接著肖弧再次騰躍而起，一腳踹飛了擋在前面的車夫，揚起劍直劈向坐在裏面的中年男人。

男人旁邊的貼身護衛立刻撲到了主人身前，奮不顧身的將肖弧推到一邊，接著趁隙拔出腰間佩刀，與肖弧廝殺起來。

肖弧眼中綻出一道寒光，淩厲的出劍，幾乎是以碾壓性的優勢，在短短幾招之內，就將劍尖指向了對方的要害，只是這一次，他沒有選擇殺了對方，而是將那人也踹下了車，之後，他並沒有對車裏的中年男人下手，而是收起了劍，在狹窄的車上，向對方跪了下去。

肖弧的最終目標，本就不是行刺車裏的主人，而是要在車主面前展露自己的武功比他現在的護衛高明的多。這個護衛的武功本就不如肖弧，更何況，郭春已經提前調查了此人的來歷和武功路數，深谙各路技藝的肖弧，輕易便可抓到他的破綻。

這時候，眾侍衛紛紛圍了過來，將車子團團圍住，所有刀劍都指向這個身形比他們瘦小很多的少年，保證他敢動一下就會被戳成篩子。

車裏的中年男人雖然身材消瘦，衣著簡約，整個人卻透著一股強大的、掌權者的氣場，生人見之不敢有絲毫冒犯。

中年人臉色一下子陰沈了下去，不耐煩的朝下面擺擺手“馬後炮，都給我退下。”

這些侍衛對他們的主人十分敬畏，得到命令不敢猶豫片刻，一齊收起了兵器。

中年男人站起身來，走到肖弧身前，頗為好奇的打量著眼前這個身量尚小，武功和膽識卻超於常人少年。

“你已經知道老夫是誰了。”中年男人用陳述的，而非疑問的語氣道。

“是，丞相大人。”肖弧將頭壓低，以表對丞相的尊重。

眼前這個中年男人，則正是肖弧這次行動的目標，當朝丞相，方嗣業。

方嗣業雙手交疊在腹下，對眼下這個極其危險的人物沒有絲毫防備，悠悠道“說吧，找老夫有什麽事。”

方嗣業雖然不會武功，但也看得出，這個少年如果為了行刺自己而來，剛才就已經將自己殺了，他卻沒有動手，那就不是來殺他的，而是找他辦事的。

肖弧道“小人認為大人手下的護衛能力不足，無法保護大人的安全，小人請求投身大人門下，護衛大人周全，為大人所驅使。”

肖弧雖然身體上卑微的屈膝頷首，但他的語氣裏，卻充滿了自信和桀驁。

剛剛被肖弧打敗的護衛頭子當時就急了，厲聲呵斥道“大膽，你膽敢行刺丞相大人，已經是死路一條，休要胡言亂語！”

然而方嗣業卻不以為意，反而十分欣賞這個孩子，小小年紀便展現出如此聰明果決的特質 ，武功更是拔群，簡直是難得的人才。

方嗣業捋著胡子想了想，道“可是老夫又不認識你，你怎麽向我證明你的忠誠呢？”

肖弧沈默了片刻，道“小人剛剛殺了朝廷五品命官全家，已經走投無路，放眼天下，只有丞相大人能保我一命，小人什麽也沒有，無法證明忠誠，只能把命壓在大人您的手上。”

方嗣業有些吃驚的一挑眉“城裏那個通緝犯，原來是你。”

“正是。”肖弧道。

“你很有膽量……”方嗣業沈吟道，的確，殺了人，還被滿城通緝，若是旁人，恨不得看見官兵便逃之夭夭，而這個少年，竟然直接找上了丞相，這是一場以生命為註豪賭，若是賭贏了，得到丞相收留，那麽不僅可以洗去罪名，日後甚至可以飛黃騰達，若是輸了，丞相直接將其移交官府，那等待他的，只有千刀萬剮的刑罰。

雖然賭註是肖弧的命，但是下註的人，卻是肖宗翰，他賭定了丞相是愛才之人，他培養出來的人才，他的老對頭，一定會心動的。

而事實上，方嗣業確實心動了。

“返京，你隨著老夫一起走吧。”方嗣業道。

“是。”肖弧當即磕了個頭，神情中卻沒多大喜悅，仿佛只是淡然了接受了這樣的事實，接受了從今往後無盡的黑暗。

雖然心知自己不過是父親手裏的一枚棋子，可念及往日種種，肖弧仍然遏制不住崇拜他的心情，。自己的父親依舊是他心中的神，只要能讓父親高興，助他完成霸業，被利用又如何呢？ 他依舊會成為父親手裏最鋒利的刀。

至於那些真相，就隨著自己的心，一同湮沒於黑暗中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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